枇杷

“I will stay with you always, ” said the Swallow, and he slept at the Prince's feet.

 

报答平生未展眉(中)

前文见合集




程远很快知道自己又错了。

老头这辈子享尽了本不配得到的福分。

 

周深很快融入了程家太太这个角色,扮演得比两位已故的夫人都要好。程远的生母不懂如何取悦丈夫,后来的续弦不懂得如何操持家务。

但周深什么都做得好。一面把家务事、账本处理得妥妥当当,一面把每逢喝药、扎针就脾气怪异的程老爷哄得妥妥贴贴。

程远的心情更添一种复杂,甚至有些替已故的生母妒嫉。

 

周深对老头子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耐心,时常坐在老头子床边,轻声细语地同他说话。

声音很小,仿佛不能被旁人听到。然而他就连自说自话也能逗笑自己,不一会儿还笑红了脸。

他说了些什么呢?以何种语调说的,又以何种方式惹笑了自己。

程远站在门外,冷冷地觑着那间卧房。他知道老头子全身上下都死了,就那双眼睛还活着,眼神里的光彩说明他快活得很。

 

 

程远受不了周深这样轻柔而略带私密感的语调,家常话说得调情。

即便周深不会对自己这样——也许正是因为他不对自己这样。

 

 

另一个能享受到周深温声软语的人是程远年仅4岁的弟弟。

程远对弟弟没有任何好感。这孩子是他父亲后来的续弦生的,那位身体病弱、没什么主意的官家小姐,在生小少爷的时候难产而死。小少爷就成了没娘管教的孩子,性情有些过分顽劣倔强。

 

但是不知道周深用了什么方法,把一头小犟驴驯服得格外乖巧。

一会儿教小孩写字,一会儿又带出去逛集市。倒真有一种母亲般的温存。小孩哭了就拍着背,搂在臂弯,哼些吴侬软语的童谣给他听:

 

月奶奶,明晃晃,开开门儿洗衣裳

读诗书,念文章,看看排场不排场

 

庭院里的桃花已经落尽了,树上结着青涩的、瘦小的桃子。周深抱着小孩儿穿行在繁茂的青果绿叶之下,身上光影斑斑,口中是柔情似水的唱词。

程远感觉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。

他幼年生长在一个家境殷实而暮气沉沉的环境,但所有的富丽堂皇都难以掩饰皮囊底下的匮乏。无论是他的生母还是二少爷的生母,都对自己的孩子缺乏这种柔情,她们所有的温柔和心思都被老头子熬干了。

程远意识到这种温存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,无论它是蜜糖还是砒霜,都让人无比地渴求。


他站在书房里,入神地看着庭院,周深回头时也看见了他——看见他手中的书都还是倒的。

"大少爷,想什么呢,这么心不在焉?"周深笑他读书不认真,笑声脆生生的,像瓷器的声音一样,"做文章要专心,你前程不想想钗裙……"

是一句戏词,被他唱得清越又婉转。上月有安徽来的戏班子,老太太拖着全家人去看了一出《同窗》。周深把戏词都学会了,这会儿用来调侃程远正好。

 

程远也不恼,招招手让周深过来。

周深顿时有些窘迫,慢慢走近了。

程远凑在他耳边说:"我想的那位可不是钗裙,你难道不知道吗?"

 

周深怔怔地看着他,似乎一点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。

程远再也没法相信这双无辜眼睛了,周深可不懵懂,他一直都太聪明了,一直都在装糊涂。

 

正巧街上的小贩卖糖来了,周深听到叫卖声,直接推说要替小少爷买糖。

一袋水果糖买回来,急匆匆地拿了几颗给小少爷,只为让自己显得有事可忙,搪塞没结束的话题。


原来已经不再作声的程远,好端端地忽然抢走了弟弟手里的一粒糖。幼童的哭声立刻爆发开来,周深只好蹲下身安慰。

他看向程远,目光里有嗔怪:"多大的人了,和弟弟抢糖吃做什么?"

 

程远第二天出门时,把手伸进口袋,检查有没有带钢笔。

忽然摸到了沙沙作响的糖纸,掏出来一看,全是荔枝味的糖果,和昨天他抢了弟弟的那一颗一模一样。

"其实还有苹果和梨味的,你要吗?"周深小声问了句。

程远看着这些糖果,半晌,剥开其中一粒的糖纸,却没自己吃掉,而是把糖喂到周深嘴边。他依旧没好话说:"怕你下毒,你先试一试。"

周深瞪了他一眼,张口含住了糖,嘴里甜味弥漫,但那双眼睛还在怨程远。

程远被这双眼睛看笑了。

四下无人的清晨,他大逆不道地抬起自己小娘的下巴,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覆上一个吻,破开唇齿的防守,把那颗糖夺回了嘴里。

"现在我知道没毒了,谢谢。"

他拿上周深手里的帽子,朝他挥了挥,转身走了。

荔枝味的清甜化在口中。

 

程远以前没挑逗过谁,但自他发现了挑逗的乐趣,便一发不可收拾。

 

他在窄窄的走廊里拦着周深,索要一个隐秘的吻,不然就不让过去;趁着周深折叠衣物,他要环着他的腰,解开他的一粒扣子,留下旁人看不见的痕迹;他甚至敢在自己父亲床前,趁老头子阖目休息时,将手探进周深的衣服里揉捏他的身体。

程远不怕老头子发现,他倒希望老头子发现。这种事情老头子发现了也没有脸面告诉旁人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被儿子占有。

而周深只能气急败坏地红着脸,气也不敢喘,声音也不敢发。他又能去找谁抗议呢,他又能求谁帮他呢。

 

程远知道自己在欺负他,于是想拿爱去补偿。但是他的爱展现出来,依旧是一种欺负。

 

日子就这么过,平淡中有着乐趣。

程远本来也没有太心急地想把周深据为自己的私有物,但是漂亮的事物总是那么让人有危机感。

他察觉到这个小家伙的来历并不那么简单。

府里的老嬷嬷嚼舌根,说从前随老太太回过娘家,她那小侄孙女那年才出生,如今算来岁数不过八九岁,哪里出来了一位亭亭而立的小美人。

程远对周深是不是老太太侄孙女不甚介意,是谁都没关系,他不关心周深从哪里来。

但他想知道周深为了什么而来,之后又要到哪里去。


程远少年时母亲就撒手人寰,尽管母亲活着的时候程远与她并不亲密,但她突然的死去让程远感受到被抛弃。

程远无比厌恶任何人突然地离开自己。想到这一点,他的不安就隐隐作祟。

 

桃树的果实渐渐成熟的季节,程远读的学校组织去公园研学。

公园一边是柏木森森,另一边是成片的悬铃木,绿树荫翳中,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周深背靠着一棵法桐,和一位青年学生有说有笑。

他身上那种羞怯没有了,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和坦然。全然忘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——本该是被谁藏起来不准抛头露面的小妻子。

程远也意识到这想法太封建守旧,自己分明不是这样的人,但迷恋就是让他变得有几分病态的偏执。

 

末了,周深送给对面的青年一个荷包,拥抱,然后挥手告别。

他回头那刹,正好和程远的目光相对。

周深愣住,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。


程远朝周深笑笑,作为回应。

笑得意味不明,笑得暗流涌动。

 

入夜,程家宅子。

 

"你对得起老头子还是对得起我,还是说你就是这么喜欢拈花惹草。"程远拉着周深的手,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。构成一场近距离的、亲昵的审判。

"我……"周深红着脸开口,却解释不出什么,好像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情愫。

程远解开他里衣上的一颗扣子,语气轻慢:"解释不出来吗?"

周深抿着嘴,一言不发。

见他不说话,程远又开始逗他玩。先是啄吻他眼角的痣,转而舔吻脖子上那颗,最后是胸口的。

周深的耳尖直冒红,他受不了这样的举动,准备开口时,程远先说话了:

"在老头子那里翻了半天,翻到了什么有用的没有?"


"什么?"

周深感到冰冷的自四肢蔓延开。

"真是好尽职尽责,宁愿被人误会呢,"程远不紧不慢地笑,"一会儿要装成老头的小妻子,一会儿又要装成别人的小女友,整天都要装得贤良淑德,真的好辛苦。那个送给别人的荷包里装的是什么?是不是你在旧梳妆台抽屉里找到的那叠资料?"

程远感受到身上的人已然慌了神,脸上的血色褪去,显得过分苍白。漂亮的圆眼睛睁大了,身体也轻微地颤抖。

程远轻轻顺了顺他的背脊,以示安慰,虽然这安慰显出了一种残忍:"别怕,那些资料虽然是我故意放的,但都是真的。"

周深绷紧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,为自己送出去的情报没有谬误而放下心来。但是眸子里的光还在忽明忽暗地扇动,不安又紧张。

程远有些可怜周深这幅样子,毕竟他做得已经很好了,如果他没有遇到自己的话——恰好对他有了解和占有的欲望的自己,应该没人能识出什么破绽的。

"老头子没病倒之前是干什么的,我比你清楚多了。你想拿什么和我交易呢?我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。"语气像是在哄小宠物,乐见对方无用的挣扎。

"我要你。" 程远贴着周深的颈侧,亲密地耳语,呼吸的热气轻轻地挠着人,看似温柔实则无情。

不过是单选的题目,也没给其它任何选择。

 

 



(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)备注:

①黄梅戏发源地湖北兴起于安徽,想着安徽比较近所以写了安徽。

②那首童谣其实不是江南的,是河南的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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